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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挪威的森林》读书笔记

即使过了很多年,我仍然抑制不住对这本书的偏爱。

1.

这是一个关于青春的故事。轻松,幽默,直白。十八岁的渡边来到东京上大学,住在集中式宿舍,室友是生活习惯规矩而普通的“敢死队”,准时规律起床做操;没有突出的个性,房间里贴运河的贴画,对文学不甚了了。让我想起以前读书那会儿班上农村的孩子,老实上学规矩生活,却被城里见过世面富有个性的孩子当作“怪咖”的笑料。对于理想什么的也没多大见解,只认准“绘地图,毕业去国土地理院”。

相对来说,随后出现的永泽,则像是以“敢死队”的反面存在的人物。譬如与渡边的对话里表达出的对于理想的见解:“人生中无需那种东西,需要的不是理想,而是行为规范!”,坦诚的痛快。毕业后进入外务省“施展自己的一番拳脚,想看看自己在这臃肿庞大的官僚机构中能爬到什么地步”,对自己有清晰的认识。读过的书“我辈较之他真可谓望尘莫及”。对于事物均有着强烈的个人见解,气质非凡。渡边与之在一起也实则有趣,讨论《了不起的盖茨比》,喝酒,与年轻女性约会,展现年轻人生活应有的部分。在描写中也少见的以相对激进直白的方式。罢课期间的一段描述:

于是我走到他们跟前,问他们何以前来教室而不继续罢课,他们没有回答,也没法回答。他们害怕因缺课过多而拿不到学分。此等人物居然也高喊什么肢解大学,想来令人喷饭。如此卑劣小人,唯有见风使舵投敌变节之能事。

我说木月,这帮家伙一个不少的拿得大学学分,跨出校门,将不遗余力地构筑一个同样卑劣的社会。

较之小部分的激进,通常的村上则是习惯布局隐喻。结识绿子以后,交谈中一些轻松幽默的段子:

“这里烧着了也不跑?”

“嗯,死了就死了呗!”

“好,我明白,奉陪就是,陪你。”

“和我一块死?”

“难说,一旦势头不妙我可得逃走。要死你一个人死好了”

“冷酷。”

“只讨你一顿午饭,怎么能连命都一块搭进去呢?晚饭也招待的话另当别论。”

“你这人!算啦算啦。反正现在这儿看一会吧。我来唱歌给你听。”

“唱歌?”

于是面对失火的场景,渡边一边喝啤酒,一边欣赏绿子弹唱。直白表达宣泄,对周遭事物不屑一顾,这是属于年轻人的专利,不至于被扣上什么“冷漠”“没有公德心”的帽子。

渡边几乎又是村上笔下那种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主角:三十七岁,孤单,话好像不多,并没表现出什么特别才能和特别个性;年轻时候喜好的读书和听音乐,无非是大众都能脱口而出的爱好。我曾经在一篇豆瓣影评里读到这样一段评论日本作家的话:“肆意描写着性,谋杀,毒品以及病态的心。”,《挪威的森林》开篇正是以渡边自我解读内心的情感开始的。渡边的内心世界,敏感而细致,同时又充满巨大的疑惑和否定。

对于“敢死队”,渡边怀着戏虐的心态,作为笑料的谈资;在“敢死队”离开后,却又不时怀念起,甚至充满羡慕和感激。

对于永泽,渡边算是真正了解,同时也被真正了解。对于永泽性格的一部分,诚实,潇洒,一些独特的见解,渡边是抱欣赏态度。但同时永泽对于女性的态度,更确切来说对初美的态度,因为他的傲慢,对人生清醒的认识,使得渡边在与初美的交谈中几乎明确的说出:“与永泽是没有未来的”。最后因为初美的自杀,使得渡边对于永泽彻底爆发:“把告知初美死讯的信撕得粉碎,此后再未给他写过信。”

对于初美,是起初连渡边都不明白的情感,直到书中所说的“十二三年以后”,来到新墨西哥州的圣菲城:

傍晚,我走近附近一家意大利比萨饼店,一边喝啤酒嚼比萨饼,一边眺望美丽的夕阳。天地间的一切全都红彤彤一片。我的手,盘子,桌子,凡是目力所及的东西,无不被染成了红色,而且红得非常鲜艳,俨然被特殊的果汁从上方直淋下来似的。就在这种气势夺人的暮色当中,我猛然想起了初美,并且这时才领悟她给我带来的心灵震撼究竟是什么东西——它类似一种少年时代的憧憬,一种从来不曾实现而且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憧憬。

书中对于初美的描写可谓是完美:高雅,善良,热情,得体,理智。永泽也曾感叹:“配我太可惜了。”而在渡边领悟到此为何物时,“这种直欲燃烧般的天真烂漫的憧憬,我在很早以前就已遗忘在什么地方了,甚至很长时间里我连它曾在我心中存在过都记不起来了。”“当我恍然大悟时,一时悲怆之极,几欲涕零。”书中的这一段文字极为华美,读到这一段时心中不由泛滥出多种别样的心绪:在年少时也心醉于周围看起来如此美好的女性,常不能自拔,我清楚的知道这与爱情什么的无关,但没办法解析的再明白,直到这一刻才恍然大悟了,它什么都不是,只与年轻有关。

2.

前面提到了整本书以渡边解读内心的情感开始,贯穿主线的,正是渡边内心不断发展的两条情感主线:一条渴望正常生活,同时也在过着正常生活;另一条陷入一团泥潭,一团因木月之死直子带来的心结的泥潭。

这好像也映射了渡边内心两种矛盾性格的部分:一部分封闭了自我,只在属于木月,直子的圈子里打转;另一部分却好像已经全然无事的接受了新的生活,上课打工结交新朋友。在书开头的部分木月死后渡边住进宿舍时有一句话:“死并非生的对立面,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”。几乎已经说出了本书的主线:木月直子渡边的牵绊,不可磨灭的存在于渡边今后的生活中。

渡边第一次去“阿美寮”,剧情上是探望正在与心理做抗争的直子,但我解读成渡边在对自己内心的治疗:与绿子的接触,与永泽在新宿街头游荡,使得渡边的内心一些摇摆的躁动。他应该呆在自己封闭的内心,可现实的诱惑让他无法拒绝。书中则通过了石田玲子——既是治愈直子,同时也治愈着渡边——来说出渡边寻求的答案:“因为那是你的人生,应该由你决定。我要说的,只是希望你不要用不自然的方式磨损自己。懂吗?那是最不得偿失的。”

之后永泽对渡边的一番解剖挺有意思:

他和我一样,在本质上都是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人,只不过在傲慢和不傲慢上有所差别,自己想什么,自己感受什么,自己如何行动——除此之外对别的没有兴趣,所以才能把自己同别人分开来考虑。我喜欢渡边也无非喜欢他这一点。只是他这小子还没有清楚的认识这点,以致感到迷惘和痛苦。

准确无误,实际上渡边的所有行动都已经倾向了正常的生活,只是他自己还未认识到。

当渡边读到了玲子的信,得知直子病情已经恶化时,内心已经明晰了:“木月!我和你不同,我决心活下去。”“我已不是十几岁的少年,我已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。”虽然还在等待直子的康复,但不可回避的,两条内心已经合并,走向了结局。

3.

小林绿子和石田玲子。这两位无疑是《挪威的森林》里的“特殊人物”,唯二享有“全名”的待遇。

绿子是渡边正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,活力,善解人意,别具一格。与渡边的心理很多的时候都很是合拍,譬如孤独。绿子讨厌自己父亲给选择的高中女校,却从不曾迟到和缺课;被父亲生病折磨的不胜其烦,却还是尽心的照顾。不掩饰自己的好恶,在大骂了一通税务员后抛出了一句耐人寻味的:“我才不信什么革命哩!我只信爱情。”总有那么些稀奇古怪目瞪口呆的脑补,给人感觉却是真实。

这样的性格仿佛才是渡边在找寻的。

石田玲子在整本书中担任了“治愈”的角色。渡边去到“阿美寮”;随后与渡边的几番通信;在直子死后来到渡边的出租屋弹唱《挪威的森林》;化解了渡边迟迟无法解开的“好凄凉的葬礼”;最后还以以直子的方式收了在之前埋下身穿直子衣服的伏笔。

我向来有一种看法,村上塑造的角色,有些不能以”角色“这样的角度来定义。他们更多时候像是扮演一面镜子,为了主角审视混乱不堪的自己而存在。譬如《海边的卡夫卡》里的大岛,冷静的不像话,随时在通过聊天的方式,让田村卡夫卡审视真实的自己。玲子的存在大概也是如此,在用所有的办法让渡边了解了真实的自己。

4.

关于活下去。

故事的最后,渡边送别了玲子,打电话给绿子,一切从头开始。

绿子问渡边“你现在在哪里?”,小说到这里结束,渡边早已不再困惑,引用之前永泽的话说:“只是他这小子还没有清楚的认识这点。”

而答案其实在书的中间一段,渡边第一次去“阿美寮”时与直子的一次对话中就已清楚给出:“你太悲观了,在黑夜,噩梦,私人的力量面前太胆小了。你必须做的是忘记这些。”这便是渡边早已明白,却一直无法认清的。